關於你沉默的鄰居,或他腦中的狂想
──黃炳創作中的荒謬現實

Wong Ping, An Emo Nose, 2015 (still). Single-channel video, sound, color; 4:23 min. Courtesy the artist; Edouard Malingue Gallery, Hong Kong / Shanghai; and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原文收錄於藝術收藏+設計2021年9月#168

在初初解封城的紐約夏日,新美術館推出了香港藝術家黃炳個展——〈關於你沈默的鄰居〉,在偌大的美術館三樓空間中展出了六件錄像作品。1984年生於香港的黃炳是香港頗受注目的新媒體藝術家兼動畫師。其作品往往瞥除了抽象、形而上式的理論式語言,在敘事與呈現手法上不只是淺顯易懂,甚至可以說是極盡所能地用低俗的語境來呈現荒謬的故事。這些究竟是藝術品?還是搞笑動畫?他的作品讓人聯想到許多近代許多美式成人諷刺作品,例如〈馬男波傑克〉或是〈瑞克與莫蒂〉。讓人看著發笑的同時,感到毛骨悚然。

低俗荒謬作為創作風格

人性中隱晦的妄想、幾何圖形式的螢光色人像、具象化的器官,是潛藏在他作品裡的三種常見元素。其他特點也包含藝術家自己用第一人稱的獨白來講述整個故事,並運用紅色愛心物件作為他作品的指標。舉例來說,〈憂鬱鼻〉是一部刻畫心情憂鬱主角與他的心形鼻子的相處。在他日復一日向鼻子傾訴自己的負面情緒後,鼻子逐漸離他而去的傷心短篇。而〈狗仔式的愛〉則以「為什麼愛心是紅色的呢?」開始,講述一則主角長期霸凌身材有缺陷的女同學,最後擦出愛情火花的故事。黃炳的作品毫不隱諱的用主角的眼光直述憂鬱、暴力、情色,以低俗作為一種創作的風格與手段。

對於這樣的作品,如果以高情境文化(High-context culture)和低情境文化(Low-context culture)來當作是分析的向度來看的話,應做何解釋呢?由人類學家愛德華·霍爾的說法來看,高情境文化描繪一種有弦外之音,以迂迴形式表達、常常需要留待文化做解釋的情境。如同許多不帶有敘事性、故事性,又或者是包含了某個族群的共同歷史下的錄像作品等等,都需要被放置在某個時空的脈絡情境下被解析,而後意會。而低情境文化則相反,其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直觀方式,可以為普遍大部分文化族群所理解。然而就黃炳的作品乍看之下,似乎可以被解釋為低情境文化的作品代表,因為他的故事簡單鮮明。然而他們是否有著任何的隱喻,卻又是未能得知的,在光譜中極端的兩端都有被詮釋的可能。它們可能只是單純的獵奇故事,又或者每個角色與旁白之中都有言外之意。

香港作為創作養分

Wong Ping, Who’s the Daddy, 2017 (still). Single-channel video, sound, color; 9:15 min. Courtesy the artist; Edouard Malingue Gallery, Hong Kong / Shanghai; and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Wong Ping, Who’s the Daddy, 2017 (still). Single-channel video, sound, color; 9:15 min. Courtesy the artist; Edouard Malingue Gallery, Hong Kong / Shanghai; and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作品〈你要熱烈地親親爹地〉 (Who’s the Daddy? )內容主軸環繞著一名男子的網路交友故事。在故事的一開始,主角在學習使用交友軟體時獨白到:「不過因為社會關係的緊張,我一直誤會播左撥右的意思,是利用左右翼的政治理念去交朋友。」透過角色的喃喃自語,我們好像可以看到主角滑的,並不是交友軟體上的喜歡或不喜歡。畢竟權力即政治的討論可以在任何的生活層面中被觀察出來,親密關係有時便僅是一種體現,或者是一種明喻或隱喻的手段,這為他的作品增添了幾分政治的色彩。

「有些主流的情歌歌手說,他們要保持那些失戀的感覺才能創作,而對我來說,那和留在香港是一樣的。」藝術家曾如此表示。又說過:「曾經有人問我要不要離開,但到哪裡都一樣糟吧。」他解釋,「不管跑到哪裡,始終要面對的都是自己。」可能正因為如此,他的作品中雖然總是充滿著苦澀,卻又在苦澀的情節裡面總有些自嘲的樂的元素。是否應該要離開?香港人對於自身土地又愛又恨的矛盾狀態,在作品〈過奈何橋〉的時候,這樣的心情狀態被描繪得更加明顯:一對孿生的兄弟拒絕喝下孟婆湯,並於母體裡、外分隔兩地求生存的超現實情節。「由於缺乏工作機會、居住環境不理想以及中國政府近年對於自由的多重限制,使得許多人對於香港的未來感到迷惘並渴望移民。」美方策展人在展覽中如此下了定論。也或許因為如此,藝術家的作品扭曲著人的身體和思想,以無數種創作的方式不斷轉變和適應,試圖應對著居住城市的千百種幻影。

Wong Ping, The Other Side, 2015 (still). Two-channel video, sound, color; 8 min. Courtesy the artist; Edouard Malingue Gallery, Hong Kong / Shanghai; and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Wong Ping, The Other Side, 2015 (still). Two-channel video, sound, color; 8 min. Courtesy the artist; Edouard Malingue Gallery, Hong Kong / Shanghai; and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日常生活的靈感來源

日常事件像是遲交了報告、文件或任何作業時,編造謊言大概也是一種人性的黑暗面。於此成了藝術家這次在新美術館個展的全新創作〈唔好意思遲咗覆〉(Sorry for the late reply) 的靈感來源。對於這個創作的起源,藝術家於自己的社交媒體平台帶出了片段的解釋。說是因為近來覺得用像“Sorry for the late reply”這樣道歉著說,「不好意思回覆的晚了」,作為信件開頭次數一多頗感無趣,便創作了一則故事,解釋因為他被困在某女人的小腿內,腿內Wi-Fi微弱,因此無法回覆。以如此作為說明,接到遲交稿件的對方想必是感到困惑不已,卻殊不知已經激發出了一個全新創作的誕生……

在黃炳早期的一場訪談中,他描述了他開啟藝術家生涯的契機。最一開始他在香港的電視台擔任後期製作。上班的期間他深感工作的枯燥與無聊,於是在下班的時光的撰寫部落格與自己生活上發生的小故事,從此成為了成為藝術家生涯的起點。 而在訪談問到他的動態錄像作品中何以充滿故事性時,他也承認自己其實不太看動畫,甚至不能說是喜歡動畫,但動畫是他能完整表達自己的工具,也是他呈現了超越身體限制和順應思想的一種變通方式,便順水推舟的在社群媒體平台裡發展了起來。

日常生活與狂想,偶爾帶了點小小政治上的惡趣味,便是筆者對於藝術家作品下的註解。最後值得一提的,是新美術館的策展方對於〈關於你沈默的鄰居〉的展名由來並沒有多做說明,留在一片沈默中給予觀眾解讀。如果對於此展覽的看作為新美術館對於亞洲藝術家的首次研究型個展,這便是個很意思的標題。在世界版圖上音量相對較低的亞洲邊陲地區裡,這段日子以來於政治局勢的動盪,世界是否也默默關注著香港正往什麼方向走去?藝術家以藝術、文化為名的描繪個體的荒謬與日常,常常反映的便不僅是個體而言,也是企圖可見於整個世代,並享有一種普遍共感的,在難以撼動的龐大體制架構下,提醒著世界這裡有事件正在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