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生活的地球自己設計?
——在地理工程之後

原文刊登於《藝術收藏+設計》九月號168期

在近幾年的國內外新聞報導、研究中不斷出現的,無非是地球面臨環境危機的迫切。然而顯然地目前並沒有任何可以一促可幾的解決辦法,得以挽救四起的野火、日益極端的氣候、海洋的污染以及導致的物種滅絕。在藝術與設計領域中,在近幾年也將「人類世」一詞一再的運用在各樣形式的創作當中,在這樣的思潮下,連結著不同專業領域四處發生。在如何解決環境危機的急切壓力下,藝術家、設計師的怪奇、激進又好像不是不可行的提案成為了筆者長期關心的主題。

地理工程學(Geoengineering)是一個透過工程技術的手段改變地理氣候的一門近代學科。在地理工程中存在著許多的模擬實驗,最簡單易懂的例子例如人造雨。根據研究,這些模擬實驗多有著許多不可測的副作用,舉例來說:科學家曾嘗試用人工方式在平流層注入鹽酸,透過這樣的作法來阻止地球的暖化,但如此一來這又造成了旱災發生的可能性。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地球生態系統使得地理工程常常只停留在理論本身,更遑論背後需要相當龐大的運行成本使在實際執行上十分有難度。地理工程學抵制了人類作用於環境變遷的影響,其尺度已經不侷限於地區、或國家,乃至整個星球,也就是地球本身到外太空都在其範圍內。這樣的做法在技術、法規、道德上都備受爭議。面對環境危機,人們到底要起身改變,或是依照現狀與之共存?

另一方面,推測設計作為設計的一個分支,其方法理念無非是把現有的社會議題以設計的方式再重新審視。〈推測設計:設計、想像與社會夢想〉的作者曾將推測設計的理念定調:「未來不是目的,不是奮鬥的目標,而是有助於想像的思維——即『推測』——的媒介。」又說推測設計為:「致力為改變現實,而不單是描述現實或維持現時的領域。」的一門學科。地理工程學與推測設計的方式相結合,用以建築出地球的未來可能的運行軌跡,與我們居住環境的各種新樣貌,無疑是個令人興奮的跨學科組合。

本屆的威尼斯建築雙年展以「我們將如何共同生活?」作為策展主題。在各國備受矚目的計畫之中,本文將介紹「設計地球」團體與淺談他們今年於雙年展的出版與相關的創作計畫案例。「設計地球」團隊(Design Earth)由建築師、研究者El Hadi Jazairy與Rania Ghosn領導,團體名字大膽地使用了「設計地球」為名,似乎假設了他們有辦法對於地球創造出改變。呼應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15年之時便提出的十七項衡量追求永續經營的具體指標,其中環境氣候危機僅是其中的一項。他們也在一則訪談中訴說,基於這樣的設計初衷,他們認為環境危機許多時候並不僅是環境本身的問題而已,更是一種文化以及結構性的危機,需要以新的媒體來動員大眾的想像和行動來推動政治變革。

他們領導的創作實踐涉及地理與建築的書寫,探討城市美學與政治問題,並時常運用繪畫、動畫、書籍三種不同的媒材呈現地理工程的未來想像,以細緻又複雜的單色插圖搭配著文字,是同時展現科學的精密與美感創作方式。他們對於建築形式的願景,並不只局限在搭蓋建築物,而是試圖推展建築師在面對氣候變遷的作用,通過文字的構築討論垃圾問題、溫室氣體、深海採礦、空氣污染等等慢性的社會生態困境。在本次的威尼斯雙年展中以出版計畫〈地理工程之後的星球〉,思考了如何透過人為的科技干預地球系統,以抵抗人為氣候變化影響。在出版中他們主要討論了五種主題技術,以及使用了這樣的技術之後的地球,分別是固化碳(Petrified Carbon)、北極反照率(Arctic Albedo)、天空河(Sky River)、硫磺風暴(Sulfur Storm)、行星際塵雲(Dust Cloud)。

更細節一點來說,第一章節固化碳(Petrified Carbon)顧名思義就是尋找讓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固化的方法。技術模擬將二氧化碳與天然氣儲存形式結合、或者以管線方式注入到海洋中做交換的方式,將二氧化碳再次儲存到地層之中,甚至轉化為鑽石,所蒐集到的二氧化碳也因此能以克拉做計算單位;而北極反照率(Arctic Albedo)則討論冰山融化的議題,地表不同的材質會有不同的返照率,亦即反射陽光的能力,他們設想了移動式的圓頂裝置吸取上升的海水創造出新的生態環境。天空河(Sky River)章節指向了人造雨的技術,在製造雨水,進而緩解乾旱地區的缺水問題的同時,又引發了水資源分配不均的爭端;而硫磺風暴(Sulfur Storm)將早期地理科學家討論過的技術進而模擬,推測火山噴發的方式在平流層注入鹽酸得以降溫地球,但又導致水資源分佈以及乾旱的問題,暗指了在階級不均的情形底下,唯有握有資源的族群與生物才得以生存的現實情景。最後一章節行星際塵雲(Dust Cloud)則是繪製了位於地球與太陽之間靠著兩者重力維持平衡的行星體,使用河流渠道的概念,將機器手臂放置於軌道之中,這個被壓縮的垃圾場也成為供給地球能源的發電廠。成為處理地球垃圾的正向解方,也同時成為聚散太陽的能源的一種軍事的武器,反映這些願景工程與人性相結合的雙面作用。

〈在地理工程之後〉一書宣言了地理工程執行技術以外的影響,描繪了地球工程在干預之後可能居住的未來地球,並回應了19世紀對於造雨機發明和火山爆發對冷戰軍事計劃的後續。地球工程的製造為打造新的地緣政治開闢了空間,包括實際地球——它的尺度、過程和生命形式。而這些被推測出來的故事情節之中,並不全然是美好的未來願景,有的更是基於人性地下的極端想像,隱含著地球工程可能造成的更多可能性,其中也包含了更多危害,像是一種未來的寓言和警告。

在他們的作品中也不乏對於當前國際政治的觀察,例如在他們早期一點的作品〈原油之後〉(After Oil)中,他們觀察到位於科威特的世界遺產布比延島有著因為海平面上升而被淹沒的可能,便創造了三個推測性的故事,從三個地區與不同的土木工程討論當代生活所依賴的能源系統,以及當前石油開採的長期後果。達斯島原油(Das Crude)一節講述計畫達斯島(Das Island)上的都市計畫,使建築本身讓原油開採的過程與價值變得可視的,例如礦物與地質成分、石油管線等利用切面圖,並做成紀念碑般的建築物指示出來。另外,荷姆茲海峽(Strait of Hormuz)向來是國際能源貿易的重要樞紐,卻也因為複雜又脆弱的地質環境以及政治因素充滿了敏感的不確定性,計畫重新考量了都市計畫,將其設計成棋盤式、對弈般都市。計畫最後將布比延島(Bubiyan Island),這座面臨消失危機的城市。建造如沙丘(Nabkha)般的防風林來鞏固他流失的海岸線。將這些由原油創造出巨量財富的地區創造的無形環境威脅,以具象的形式供人指認。回顧他們的聲明,環境危機有更多的時候指向的是一種文化以及結構性的危機,指向了國際當前所面臨的政治衝突,與環境危機一樣的複雜,一樣需要被看見,如同解決方法被一同考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