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藝術收藏+設計》133期10月號
走進名畫群集的國家美術館,直達三樓的展場,映入眼簾的是愛德華・魯沙(Ed Ruscha)的個展——帝國之路(Course of Empire),將在第一展廳進行為期四個月的展出。位於倫敦的國家美術館建立於1824年,目前為止已藏有超越兩千三百幅中世紀以降至二十世紀的名家作品,愛德華・魯沙頗為「當代」的畫作風格在其中顯得獨樹一格。這位生於1937年,引領著六零年代藝術潮流的美國普普藝術家今年已年屆八十,確立了其跨時代的地位之餘,也相當活躍於當代藝壇之中。
這次展出的《藍領》(Blue Collar)系列也同時是他在2005年時,代表美國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間隔了十餘年此系列才又以個展的形式呈現。於1992年創作的黑白系列作品《藍領》Blue Collar描繪洛杉磯城市建築景觀,同一個系列延續到了七年後,彩色的版本映照著是同一個場景,卻已人事已非。在挑高天花板的展廳中,十幅畫作被上下並排而掛:上面的是早期黑白系列,相應的彩色畫則在視角的正下方。每個配對都能夠被互作比較。在這系列畫作的構圖皆只露出一部分的建築物頂端,誇大的仰望角度的以及詭譎多彩的天空,觀者被迫以從仰角觀看建築。加上場地本身挑高的特色,觀眾被十幅畫所包圍,幾乎得要抬頭,視野才夠得著那上下並列的巨幅畫作,如同現實中人們仰望高樓的姿態。
加州與藝術家愛德華・魯沙創作向來密不可分。知名於繪畫、版畫和藝術家書籍(Artist Book)的他,出生於美國中部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在俄克拉荷馬城生活了十五年後,才轉往洛杉磯生活,就此落地生根,展開他的藝術生涯。他的求學歷程也並非一凡風順,一開始遭申請學校藝術中心設計學院(Art Center)拒絕,只能轉往加州藝術學院(California College of the Arts)就讀,並深受其自由風氣的影響。如果讓他進入他喜歡的大學,他可能不會成為美國最知名的藝術家之一吧,他幽默的表示:「我可能正在設計汽車的輪胎,但誰知道呢。」
這個地緣關係也使他不同於紐約、波士頓等其他東部的美國藝術家,而為美國西部帶來一股潮流,取代了傳統習於溯及美國創立歷史的慣習,反是反映出好萊塢的流行文化。洛杉磯和南加州的風景奠定了魯沙的繪畫、藝術家書籍的主題和風格。這方面的例子包括出版〈日落大道上的每棟建築〉(Every Building on the Sunset Strip,1966年),這是他連續拍攝大道長達兩英里半的攝影集。1973年,延續〈日落大道上每棟建築〉的創作系列,他用數位相機拍攝了好萊塢大道的整個長度。此外,〈標準站〉(Standard Station,1966年),〈大商標〉(Large Trademark,1962年)和〈好萊塢〉(Hollywood,1982年)等畫作都體現了二十一世紀後期洛杉磯的發展,也顯現了魯沙與南加州視覺語言的密不可分。他在1963年自行出版的二十六座加油站攝影集(Twentysix Gasoline Stations),拍攝橫跨洛杉磯至他家鄉俄克拉荷馬城的加油站系列,甚至被視為是藝術家的書(Artist Book)的開端。
如同發展於東岸的普普藝術大師安迪·沃荷(Andy Warhol)和羅伊·利希滕斯坦(Roy Fox Lichtenstein),愛德華・魯沙的藝術訓練植也根於商業藝術,也曾以平面設計師為業,任職於知名的藝術雜誌Art Forum。他對文字和排版的興趣最終成為了他繪畫,版畫和照片的主要形式。作品裡面的文字神秘、有趣,有時看似平淡日常,但卻蘊含了許多他欲傳達的訊息。
這個特色可見於這次所展出的五組作品當中。五組最初的作品不約而同的都由字母T作為開端,並走向截然不同的改變:招牌上標示著「Old Tech-Chem Building」 的化學大樓,映照著歷經歲月漂洗過後的字母仍隱隱約約,新招牌 「Fat Boy」鮮紅色兩得刺眼,同樣豔紅的天空,則飄著幾朵黑色的雲朵。曾經寫著「Trade School 」(貿易學校)的黑白建築,在新的階段中字跡已經被消除,並且被腐繡的鐵絲網所團團圍繞。以「Tool & Die」作為標語的模具工廠建築,經過歲月更迭,被換上類似漢字或韓文的無意義字體,牆壁上的塗鴉更是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標有「Tires」的輪胎工廠,標語被抹去,建物本身反而擴建了。最後一組作品則是寫有「Telephone」的建築,它在後來的創作中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枯樹與電纜,泛著一股惶惶不安的氣息。
這次愛德華・魯沙於國家畫廊展出並不是單一事件。雖然展覽的規模不大,但因為同時於一樓大廳展出的,正是十九世紀的英裔美國藝術家托馬斯・科爾(Thomas Cole)個展,得以和他的作品相應。著名於自然景觀與歷史,科爾的創作探索了其長年以來對於美洲土地的所感所想。國家美術館策展人克里斯托弗・里奧佩勒(Christopher Riopelle)也表示:魯沙長期以來一直對科爾的繪畫循環系列感到著迷。而自1858年以來,《帝國的歷程》作品一直都由紐約歷史學會所收藏,魯沙自是極可能曾在那裡受到它們的啟發。而這兩個展覽的並列,也得以讓觀眾比較兩個藝術家在雷同主題上的表現,同時呈現美洲城市地景在這一百四十年間的變化。展覽被取名為《帝國之路》,也是為了反應托馬斯・科爾的展覽名稱《伊甸園到帝國》(Eden to Empire)。
藝術家科爾生於十九世紀初的英格蘭,並於後移居美國。他也發展了美國的城市景觀傳統,但與魯沙的風格迥異。魯沙的《帝國之路》側重於洛杉磯的工業建築,以簡單,盒狀,實用的結構,沒有浮誇的美感,但卻顯示了經濟實力和全球化的特色。反之,科爾著重於古典文明興衰的宏偉願景。在展覽中展出了他著名的寓言式繪畫《帝國的歷程》,描繪著整個文明的初始、發展、興盛、衰落與蒼涼,那五幅如同迴圈的作品始於荒野般的寧靜(The Savage State),在命運之輪的無盡轉折中,緊隨其後的是田園牧歌式的生活(The Arcadian or Pastoral State),帝國的繁盛(The Consummation of Empire)則清楚地標誌著文明的頂點,其次則是毀滅(Destruction),並最終淪落(Desolation)。不論是魯沙或是柯爾的作品,他們的作品都不只是單一件的繪畫,而必須將其視為一整個系列來看,以不同的分割畫面來呈現時間行經過的景象變化。
儘管時常在訪問時被問到藝術家的社會或政治立場,魯沙本人則自始至終保持沈默,但又似乎免不了相互牽扯。他在一次對作品的聲明中表示:「一方面,我們應該接受激進的新思想,或者至少是正向的方面。」接著說:「但我不想看到舊世界消失。我喜歡黑白世界,那讓我想起我最初所造訪的洛杉磯。」觀者能夠在兩個世界的比對中尋找他對於歲月流逝想法的蛛絲馬跡,例如「Fat Boy」標語或許暗示著現今美國肥胖的普遍現象,建築物的轉變突顯出工廠的擴張以及全球化的現象等。這些都成了對於藝術家個人立場的縹緲線索。而又或者,自始至終他的目的都只在於點出這些觀察,對應洛杉磯城市的土地與歲月,並無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