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只是個居所而我們不能稱之為家?
——倫敦 Wellcome Collection「與建築物共處」展覽

Steffi Klenz, Nonsuch, 2006 ©Steffi Klenz

本文刊載於《藝術收藏+設計》2019年2月號137期|圖版提供:Wellcome Collection

Wellcome Collection 博物館位於倫敦市中心最熱鬧的兩個車站——尤斯頓站以及 國王十􏰀車站的中央,長期投注資源研究科學、醫藥、生命領域,並坐擁豐富的收藏及書籍。其展覽與研究計畫皆圍繞著這些主題,跨領域的結合設計與藝術, 宗旨相當獨特且明確。除了醫學人(Medicine Man)、當代醫藥(Medicine Now) 等為永久性的收藏展外,此檔冬季的特展「與建築物共處」(Living With Buildings) 探討了建築、城市規劃與人類健康的關係。

2017 年六月的西倫敦格蘭菲塔(Grenfell Tower)一場大火奪走了七十二個生命, 驚動了全世界。這場災難的慘重並不只是個意外,部分得以歸咎為建築物使用易 燃的外牆以及消防設施不符合規定,間接導致逃生困難所致。策展人 Emily Sargent 選擇了這個事件作為展覽戲劇性的開端,成功的吸引到觀眾對這個議題的重視。 我們學習、工作、生活,花著人生大半的時間處在人造的建築物與公共環境中, 其直接或間接的影響我們的健康。怎樣的建築造成居民的疏離感?而又怎麼樣的 建築振奮人心?這些設計對人類的生理抑或心理扮演著何種角色?等問題成為了展覽主題「與建築物共處」的核心叩問。時間軸從十九世紀社會與人口問題皆動蕩不安的二戰後期的倫敦為起點,到現代主義建築師們試圖解決住宅問題的大 型方案,最後則討論當代的醫療的建案與設計。

展區「未來的排屋;拒絕的過往」(Terrace of the future; refuse of the past)退回 到百廢待興的十九世紀,以狄更斯的《孤雛淚》中的引言作為一切的開頭:「直到英格蘭貧困人口的住所被改至體面完善前,他們的問題都無法被有效的推動。」 (Nothing effectual can be done for the elevation of the poor in England, until their dwelling places are made decent and wholesome.)那時的倫敦,因為工業革命帶來大量的工作機會,吸引了大批勞工從鄉村湧進城市,進入生產線。然而人口過多而產生的衛生問題、雜亂的難民窟,都嚴重危害到人民的健康。這樣的現象引起研究者查爾斯・布思(Charles Booth)的興趣,他記錄了倫敦的生活條件、統 計成地圖,並驚訝的發現有當時 35%的倫敦人生活在貧窮當中。另一方面,劇作家傑克·倫敦(Jack London)在倫敦的濟貧院停留數月,體驗當時的街頭生活,因而撰寫了《深淵居民》一書。

Pepys Estate, Deptford, London: children playing on a raised walkway

此現象發生的另一方面,位於西倫敦的貝德福德公園(Bedford Park)應運而生, 打著最適宜居住的住所為名號,吸引住民遷入。許多工廠的營運者也為因此打造了這種郊區的花園住宅區以應付此需求。展覽展出法國印象派畫家卡米爾·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的《倫敦巴斯路》(Bath Road, London)一畫,其描繪了 1897 年他兒子住在西倫敦貝德福德公園裡巴斯路的景色,坐擁著別墅式住宅和景觀公共空間,成了當時代的顯影。

值得一提的是,展覽也延伸到博物館週遭的聖潘克拉斯區域,讓觀眾實際的走訪 倫敦周遭現存的十一座古建築,其中好壞建築參半。建築史學家 Joe Kerr 在展覽期間有不定期的散步導覽。例如距離博物館不遠處的 Elizabeth Garrett Anderson Hospital 這棟建於 1989 年的建築是倫敦第一棟位為女性所建築的醫院,接納貧困的女性病患;Oakshott Court 則是當時存留至今的古老排屋等等。

二戰後期,現代主義建築成了解決後工業時期的經濟、人口密集等社會問題的一道曙光。公營住宅(Council house)例如位於南倫敦的佩皮斯莊園(Pepys Estate) 社區便是一例。這類型的建築的特色包含了建於空中的走廊(Streets in the sky),以讓地面得以作為綠地或停車場等其他用途、以及規劃有兒童設施、青年的酒吧與年長者的聚會場所等,打造低限度而功能性的生活需求。這種社會建築曾經一度的頗負盛名,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房屋與運行制度的陳舊,產生了藥物、歧視等社會議題。這些勞動階層的居民被貼上貧窮的標籤,又因為找不到其他住所而不敢搬離;社區內缺乏社會關係的融合性和凝聚力等。社會對這樣的設計失去了信心,視其為一種「失敗」的社會計畫,有些舊居民甚至將這些住宅評論為活墳墓(living tomb)。此類型建築後來則遭到遺棄與破壞,一些逃於於被毀壞的塔樓也被經過重新整修,並改善隔音、內部管線、通風系統與中央暖氣的設備;有些也因地價的上升而整修成了豪華公寓,原本的居民被迫搬離。

Paris, Montparnasse

展覽試圖囊括大型議會莊園的緣起與脈絡、談論搖籃到墳墓福利國家的表現形式 到私人房產的轉變。藝術家安德烈斯·古爾斯基(Andreas Gursky),瑞秋·懷特 (Rachel Whiteread)的作品在這些展出的眾多敘述式的歷史文件中,成了醒目的標的物。安德烈斯·古爾斯基作品《Paris Montparnasse》拍攝位於巴黎含有七百五十戶的建築,展現了集合住宅的各個單方格體,網格狀的窗戶顏色多彩,呈現整齊劃一的眾生相。瑞秋·懷特的三組攝影作品《Demolished》,則以自身所居住的 東倫敦作為觀察點,在不同時間、同一個視點下拍攝這些就建築們被拆除、毀壞的三個階段,呈現出消逝的烏托邦理想。

經由官方文件、文學作品、居民訪談、以及藝術家的畫作及攝影說故事,展覽的前半部彷彿一部倫敦的嚴肅的城市住宅發展史;展覽後半則跳脫了對於倫敦這座城市的觀察,而延伸另一個世界性的議題——醫療體系裡的建築。在英國的醫療體系NHS(National Health Service)被建構出來之前,看病往往取決於財富。富有的中產階級往往能負擔起醫療住宿的費用,反觀赤貧階則需要仰賴慈善機構所提供的簡易住宿設施。在此展區的正中央,放置著一棟愛德華國王醫院基金會 (King Edward’s Hospital Fund)用來向大眾宣導及募款的現代醫院建築模型,展示 X 射線和手術室等現代化設施。試圖以全民醫療的公共醫院,來平衡貧富之間的差距。

Alvar Aalto, Paimio Chair, 1932 ©Alvar Aalto Foundation

現代醫療環境開始被重視的二十世紀初半,明亮的燈光照明和通風設計等成了當 代建築的考量。芬蘭建築師阿爾瓦爾·阿爾托(Alvar Aalto)建造的肺結核療養院 帕伊米奧療養院(Paimio Sanatorium)呈現了醫療場所中諸如此類的設計細節。結核病為當時最流行的致死病之一,也因為得了結核病的病人常常需要長期的修 養,阿爾托得出結論,將水槽背面做成 45 度角,可讓水流得以安靜流過,不打擾患者。醫院的床的上方,天花板被塗上了被阿爾托認為是最安靜的顏色深灰綠 色。而頂燈被固定在視線之外,以避免刺激患者的眼睛。同時,高大的窗戶一直延伸到地板,因此病人仍然可以從他們的床上欣賞窗外的景色。至今仍在生產的 扶手椅,調整了人體呼吸的最佳角度。對於那些長期生活於醫院的長照病人來說,療養院可能成為他們最終的居所,也因此醫院本身的設計極其重要。

展覽談論主題之廣泛,這使得整個展覽對於倫敦歷史不熟悉的人初到參觀時會感 到吃力,後半段的醫療場所設計則與前部分迥然切割。進而策展方也野心勃勃的 將展場規劃納入考量,使用的椅子以及牆壁的顏色,被賦予此任務的藝術家 Giles Round 從展區作品汲取靈感,並根據他自身對色彩心理學的研究進行色彩的配置, 頗具巧思。

雖然展覽本身以倫敦作為一個研究的對象,但這並不是一個辦給「倫敦人」所看 的展覽。根據聯合國 2018 年五月的數據指出,世界有超過 55%的人口居住在都 市之中,而這個現象也持續的在攀升當中。倫敦的不斷擴張,正如同許多成長中 的城市,住屋往往供不應求;醫療方面,英國國民健保經費短缺問題也慢慢浮現, 因此近期也有了今年健保費即將調漲的新聞。這些議題臺灣均不陌生。展覽討論 建築設計與歷史,也討論人類與政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述說居住於其中人們 的故事。「與建築物共處」展覽或許也開創了一個新的起點,那便是檢視倫敦、 台灣、或是任何人所生存的地方的建築物,並意識到它們、我們皆參與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