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收藏+設計》142期7月號|圖版提供:泰德現代美術館
泰德現代美術館於多雨的六月,推出俄國前衛藝術家娜塔莉亞·岡察洛娃(Natalia Goncharova,1881–1962)在倫敦的首度個人回顧展。她的創作領域多元,橫跨 油畫、版畫印刷、服裝設計與戲劇佈景設計。除了身為俄羅斯前衛畫派的一員, 她的重要性在於其標誌了一戰前後俄羅斯民間迷人的農民社會符碼,並將其帶到 了當時歐洲藝術的主流文化之中。同時,她在商業市場上的價值也不容小覷,在 20 世紀 70 年代的女權主義興起的背景等因素下,她在 1912 年的繪畫作品〈花 卉〉(Les Fleurs)以一千零八十萬美元的價格拍給俄國收藏家,一直到最近都還 是女性藝術家中最昂貴的藝術作品之一。在泰德現代美術館的展示分類並沒有規 矩的照著時間軸,而是依照她的創作風格上的轉變,創造了幾個大主題做分類。 試圖囊括從她在鄉間與莫斯科的發展,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以及她停留於巴 黎後的生命歷程。
從南方田野前往莫斯科
初初走進展場應入眼簾的是,並不是她的畫作,而是流行的印花,大膽的紡織品和鄉村女人的服裝。整個展覽充滿著華麗,明亮的元素。岡察洛娃的風格與成功與其出生背景有著強烈的關聯。出生於莫斯科南方的小城圖拉(Tula),她受到家鄉務農業的影響,從小熟悉農務、耕種以及綿羊紡織、從毛料生產到編織的繁複過程,以及農村的節慶活動等等。這樣的生長背景為了她的創作添加了許多繽紛的俄羅斯南方民間色彩。例如在作品〈農民採摘蘋果〉(1911)中,她反應了當時的田間生活,在深藍色的天空之前,兩個穿著白色工作服和深色長褲的農人赤腳站在草地上,合作將蘋果們扔到籃子裡。她並不需要向許多當時的藝術家向非洲尋求所謂的「原始主義」,她在俄羅斯鄉村找到了她周圍的原始和熱情,而這個影響也在持續地為她的創作注入活力。
十一歲時舉家搬遷到莫斯科去接受美術教育的她,遇見了她終生的伴侶米蓋爾· 拉里奧諾夫(Mikhail Larionov),藝術發展逐漸步上軌道。在莫斯科當時,兩位俄羅斯藏家伊萬莫羅佐夫(Ivan Morozov)和謝爾蓋希舒金(Sergei Shchukin)展示 了他們傑出的藝術收藏品。因此在求學過程中,岡察洛娃得以從中吸收如:塞尚、 高更、德蘭和畢加索等歐洲藝術家的創作養分。這在她早期的自畫像(1907-1908) 之中可以見到受他們所影響的蛛絲馬跡。畫中她把自己描繪成身著白色襯衫,黑色的裙子的女子,她的頭髮束起,嘴唇抿著卻顯得笑容滿面。她展現一雙藝術家 勞碌工作的手,捧著一束黃百合。筆觸展現大膽的輪廓,而不穩定的背景中反映了岡察洛娃的獨有的波西米亞風格。這樣模仿波西米亞風格的打扮引起了一陣時尚潮流,也獲得了俄羅斯時尚設計師 Nadezhda Lamanova 的賞識,邀請她為她在 莫斯科的家做了裝飾掛毯。這樣的幾何重複的繽紛花卉圖騰編織風格,也持續的延續到她在巴黎時期的創作。
1913 年,在她 32 歲的時在莫斯科 Mikhailova 藝術沙龍的大型展覽成為她事業的利基點,展出她受到法國印象派影響以及俄羅斯民俗風格的作品。在她最雄心勃勃的九聯幅作品〈收穫〉(Harvest)中,她注入了以符號和教堂壁畫為靈感的人物,呈現出鮮明的橙色。展覽獲得的巨大成功,使她接收到各種的媒體爭相報導、畫作銷售以及肖像的邀約、服裝設計的邀約也都接踵而來,為了她即將而來的生命波折埋下了伏筆。
戰爭與俄羅斯未來主義
就其創作風格而言,岡察洛娃的繪畫作品被學者定位為俄羅斯未來主義(Russian Futurism),而這也成為展覽中的一大亮點。所謂的俄羅斯的未來主義宣言強烈受 到二十世紀的義大利詩人馬里內蒂(Filippo Marinetti)的未來主義宣言影響。與義大利的主張相同,俄羅斯未來主義者展現對現代機器和城市生活的活力,對於 速度和不安感到深刻著迷。他們也表示,像普希金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樣的人應該「從現代性的輪船中淹沒」,這樣的說法強烈表達了對於陳舊思想的反抗,尤其是對陳舊的政治與藝術傳統的憎惡。反之,則表達了對速度、科技和暴力等元 素的狂熱喜愛。汽車、飛機、工業化的城鎮等等,則在未來主義者的眼中充滿魅力,因為這些象徵著人類依靠技術的進步征服了自然。
岡察洛娃的作品〈騎自行車者〉(1913 年),繪畫騎自行車者,是俄羅斯未來主義 如何影響她後期作品的一個例子。儘管騎車的人必須應對由舊的鵝卵石路面引起 的震顫,但「騎自行車者」仍然充滿著活力的未來主義者的速度與動力。另一方面,無意義的文字也是未來主義者所主張的創作符碼之一。未來主義者認為言語 和物質之間沒有實質性的區別。詩人在詩歌中安排的文字,與藝術家在畫布上排 列顏色和線條沒有區別,也因此語法和邏輯是不具有重要性的。也例如俄羅斯未 來主義流派的詩人赫勒布尼科夫(Khlebnikov),他發展出了一種不連貫而且沒有 意義的詞語,僅用於它們的聲音呈現,並將其稱為「Zaum」,成為了一種被定義 的實驗詩歌語言。岡察洛娃的創作中也呈現了這個元素,作為她對立體主義和未 來主義等現代主義運動的反應。
這樣的主張融通了她其他如宗教主題作品、印刷與藝術家的書籍。其創作主要時期在於在 1914 年的四月,她和伴侶拉里奧諾夫一同到巴黎為芭蕾舞團做服裝設計的工作,同年由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再度返回莫斯科。拉里奧諾夫被徵召入 伍。她的時候創作的戰爭系列〈神秘的戰爭形象〉(Mystical Images of Wars)系列 也於同年的秋天時完成。黑暗且混亂的景象,以俄羅斯中世紀詩歌的風格描繪雙 翼飛機與聖母瑪莉雅擁抱下墜飛機。這一系列的創作也是她第一次使用石版印刷 技法所進行的版畫系列。其他石板與模板版畫作品,則與同為俄羅斯未來派的詩人阿列克賽·克魯切尼赫合作,並將作品匯集成冊。
芭蕾舞服裝與佈景設計
兩人於 1915 年輾轉地從莫斯科來到了巴黎,然而發生於 1917 年的布爾什維克 革命則意味著他們再也無法回到俄國。岡察洛娃便留在舞團(Saisons Russes)工 作,以其多產的藝術能量、其熾熱的俄國民間生活過往讓她在芭蕾舞服裝設計上 獲得了成功。她也展出大量的作品與教授藝術,輾轉的透過學生影響了美洲大陸, 拓展了她的知名度。在展覽的最後一間展廳,便是展示了她的服裝設計素描,跟服飾樣本。
俄派芭蕾由創辦人謝爾蓋·迪亞吉列夫(Sergei Diaghilev)所發起,被廣泛認為是 20 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芭蕾舞團。部分原因是它促進了年輕編舞家,作曲家,設計師和舞蹈家之間突破性的藝術合作。該公司的作品創造了巨大的轟動,重振了表演舞蹈的藝術,並使許多視覺藝術家受到公眾的關注,並顯著影響了音樂創作的過程。它還向歐洲和美國觀眾介紹了從俄羅斯民間傳說中汲取的故事,音樂和設計圖案,影響持續到現在。
那舞團中,岡察洛娃參與了由編舞家 Bronislava Nijinska 所編舞、史特拉汶斯基 (Stravinsky)所編曲的歌劇〈婚禮〉(Les Noces,1923),一部講述一場指腹為婚 的芭蕾舞劇喜劇。這裡她重現了原始色彩和農民藝術的童話生物的服裝,並且多 方嘗試了各種版本製作適合舞者運動的設計。她的聲譽便主要基於〈金雞組曲〉 (Le Coq d’Or,1914)和〈婚禮〉(Les Noces,1923)兩齣芭蕾舞劇的服裝設計。在迪亞吉列夫於 1929 年過世之後,岡察洛娃輾轉任職於其他的公司,例如同時 僱用了包括畢加索和馬蒂斯在內的著名歐洲和俄羅斯藝術家的時裝店品牌 Myrbor,以及在時尚 Vogue 雜誌上展示了她的女裝設計等。並持續不輟的創作繪畫與展覽。直至 1962 年過世。
結語:書寫一代傳奇的過程
然而究竟她是作為一個藝術家備受推崇?又或者其成就在於其華麗吸睛的芭蕾舞劇佈景?藝術超越設計的傳統觀念中,她是如何脫穎而出?在一篇藝術史學者 艾連納・柯羅文(Elena Korowin)的一篇論文中,她試圖分析岡察洛娃之所以如此出名的原因。岡察洛娃早期的繪畫看起來過於具有華麗與天真的形式,而經常被標記為「裝飾性」和「不拘一格」。在 1917 年十月革命爆發後,岡察洛娃和拉里奧諾夫已經在法國工作,因此從遠處觀察俄羅斯的發展,從而得以從旁觀的角 度提出了另一種關於俄羅斯及其文化的觀點。又再者,戰後 1957 年,世界潮流對於對俄羅斯藝術的興趣開始增加,直至 60 年代和 70 年代,俄羅斯前衛藝術的重新審視也如火如荼,並在歐洲和美國都有很多展覽的探討,使她的作品成為值得注意的收購之作。另一方面,接受岡察洛娃藝術的一個有趣的新轉折發生在 20 世紀 70 年代,當時藝術史學家也開始從女權主義的角度分析藝術史,偏愛女性藝術家並將其納入修訂的藝術史經典。岡察洛娃的市場成功直接影響了她在博物館的展示的機會,而後作品則由巴黎的現代藝術博物館和倫敦泰特美術館收藏。 經歷重重歷史的因素,在 2019 年的現下,風格多彩而前衛的岡察洛娃的已經在 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更而甚之,在泰德當代美術館的個展的同時,保有著她所做的設計的俄羅斯作曲家伊果·史特拉汶斯基的歌劇〈火鳥〉也在 2019 年六月於 倫敦的皇家歌劇院如火如荼的上演,這位女性藝術家的魅力仍在持續燃燒蔓延。